烟草在线专稿　　嗖……一辆又一辆四驱赛车在平整灰白的楼板上驰骋。马达唧唧地叫着，轮子冲击昨晚下雨留下的水洼，激起了两排来得快，去得也快水花。每次听到这个声响，看到这两排水花，小石头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感。

　　每天放学后，热好洗澡水，帮弟弟洗好澡，自己洗好澡，再洗好衣服。时间就是自己的了。在这段时间里，小石头和同伴们一样，都要到小杰子家去玩赛车。小杰子家的楼房是盖得最好的，楼顶佷阔，又没有堆放什么杂物，他爸妈又不在家，爷爷奶奶也管不了他。因此，村里没有比这里更好玩的地方。

　　十来个人齐聚于此，身上还飘着香皂洗发水味，一辆辆五颜六色的赛车在一条用红砖划的起点线上，排列得整整齐齐。发动了的赛车一齐叫了起来，像是老马的嘶叫，更像是冬天西北风的怒吼。随着小石头的一声“跑”，起点线像是一根绷紧的弦，十几根箭“嗖”的一声射了出去。一颗颗灯泡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赛车，谁先通过终点，谁就将赢得参加者每人一张的“四驱兄弟卡片”。

　　小石头是整个赛车比赛的“发令员”，同时也是“裁判员”。为什么是小石头当“发令员”兼“裁判员”呢？因为这十几个人中，只有他是闲着的，因为他没有赛车。

　　要是能拥有一辆自己的赛车该有多好呀！

　　这个念头在小石头心中就是一个愿望，甚至是一个幻想。因为，他家是村子里最穷的，他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。一辆赛车要五块钱，对于他来说，别说是五块钱，就是五毛钱对他来说也是了不得的。每次看到别人有一辆自己的赛车，他就想着自己该如何才能拥有一辆赛车。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——除了弟弟在家，两个妹妹都在念书，父亲为此在外劳累奔波，母亲在家里干着男人该干的活，奶奶的腰弯得像个问号，都不如自己高，有时还得下地干活——他的赛车念头就像是触电般地，像是人的本能反应地迅速弹了回来。他从来没有跟家人说出过自己的想法。其实，在此之前，小石头是没有时间去做“发令员”和“裁判员”的。因为他除了要热洗澡水、帮弟弟洗澡、洗自己和弟弟的衣服，还要放牛。

　　但不知怎么的，前些日子奶奶帮他把牛放了。这才有了时间好好的去小杰子家玩了。

　　每次睡觉前，他都想象着自己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赛车，他甚至为自己的赛车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，叫“光速飞流”。但是那只能是幻想。能够幻想一下再入睡，也算是对幻想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的一种缓冲和满足吧。

　　伙伴们对于赛车越来越痴迷了，他们不仅仅在家里玩，有时还会带来学校玩。在课间、在眼保健操老师不在的时候，几个男孩子大胆地玩了起来。班上的男生甚至包括一些女生也蠢蠢欲动。桌子上放着一张张“四驱兄弟卡片”，以表达他们对于各自心目中的偶像的喜爱与推崇。

　　小石头的心里痒痒的。

　　而这一切，在家的奶奶都看在眼里。

　　赶集的日子跟以往的日子不一样。只要家里有东西要在集市上卖，小石头就得起得早早的，跟着妈妈一起去或是摘菜或是抓鸭子什么的。这一天，天蒙蒙亮，小石头就被妈妈叫醒了。擦擦朦胧的双眼，来不及刷牙与洗脸，就跟着妈妈一起下地了。等到听到小杰子喊自己上学，才肯回家。以前妈妈是靠看太阳的位置和光亮来判断小石头该什么时候回家，但后来发现看不准，还有的时候没有太阳。因此，小杰子的喊叫声成了最好叫小石头回家的标识了。回家不是跟小杰子去上学，而是得吃饭。因此，小石头常常迟到。作为一个学习委员，他的迟到一开始能够让他免除罚站和罚扫，但是次数多了，老师并不留情。

　　今天下地干活的时候就是乌云密布，刚回到家，就下起了滂沱大雨。班主任又把迟到的小石头训斥了一顿，并且罚站一节课。班主任已经好几次叫小石头通知家长来，可是小石头妈妈一次也没有来，因为妈妈实在是太忙了。

　　罚了站的小石头心里很委屈，也很不好意思，毕竟是全班这么多同学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教室后面站着听课。但是，课间的赛车比赛让他一扫失落的乌云。他立刻变得无比激动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小石头把洗完的碗放进橱柜时，觉得碗底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。一看，原来是湿哒哒的一“饼”钱。里面有三张五块的，和一些零钱。小石头想，可能是妈妈今天卖菜的钱，下雨被淋湿了所以才放到这里。小石头想把钱交给妈妈。可是，累了一天的妈妈已经睡着了。那就先放在抽屉里吧，等到明天再交给妈妈吧。于是，自己也上床睡觉了。但是，他怎么也睡不着。他是多么渴望有一辆能让自己开心、激动的魔力般的赛车呀。可是，钱哪儿来呢？买一根两毛钱的铅笔妈妈都不轻易给，何况是买一辆玩具车呢？但是，一想到嗖地一声，赛车像箭一样射出去……

　　小石头陷入了激烈的内心挣扎中。就在这一刻，他像是着了魔一般，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他使唤，他站起身来，他把手伸入了抽屉里，拿了一张令他害怕、沉重、却又兴奋的，干巴巴的五块钱。把它放进了文具盒里。

　　第二天，到了学校，他告诉小杰子自己有了钱了。小杰子只是说，太好了，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，终于能够拥有自己的赛车了，却没有问钱的来历。他俩商量着放了学就去商店里买赛车，据说现在比以前便宜了五毛钱。可是，小石头却心有余悸，兴奋不起来，总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。他忍不住，终于向小杰子道出了实情。小杰子开始有一点惊讶，但接着他对小石头说：“其实，我的钱也是我‘拿’的我爸爸的，他发现后，也没有怎么骂我，因为东西都已经买回来了。你别害怕，既然‘拿’都‘拿’了，我们就买了吧，了不起一顿打。”小杰子的一席话给了小石头一颗定心丸。很快，一辆崭新的赛车买了回来。价格果然便宜了五毛钱。小石头拿着这五毛钱，总觉得自己做了贼，怕被人发现。他决定把这五毛钱放回抽屉。

　　小石头忐忑地走回家。照样是热好水，帮弟弟洗好澡，再是自己洗澡。洗完后，趁家人没注意，把五毛钱放回了抽屉。他吓出了一身冷汗。又偷偷地从书包里拿出赛车，放在衣服里面并夹在腋下，朝小杰子家去了。他的赛车是新赛车，性能什么的都是最好的。这一次，他赢了很多卡片。他看上去玩得很开心，但是他骗不了自己，心里总有一种恐惧，他害怕会被妈妈发现。当天晚上，妈妈并没有察觉到什么。

　　小石头躺在床上，为自己庆幸没有被发现。但回想“拿”钱的那一幕幕，他后悔了。因为，他并没有因为有了新赛车而真正开心。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孩子，不是个好学生，不是个好哥哥。自己把妈妈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拿去买玩具，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妈妈，这算是一种补偿吧。想着想着，小石头慢慢睡着了。

　　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。小石头家离得学校远，所以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。只用一个爷爷当兵时候的饭盒和水罐装饭装水做午饭，带到学校吃。小石头从来没见过爷爷，奶奶经常说的“这是你爷爷在越南当兵时的饭盒”基本上就是他对于爷爷印象的全部。

　　院子里的桃子红了，小石头想带几个学校吃，就用竹竿去打桃子。小杰子在院子外喊自己上学。奶奶看见他打桃子，招着手对他说，你别打别打，跌下来跌烂了就不好吃了。先去上学，该迟到了，奶奶给你摘桃子。

　　小石头便进屋去拿书包。却听见妈妈在问妹妹们有没有看见自己的钱。小石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，心扑通扑通地直跳。问过妹妹们说没拿后，妈妈便来到小石头面前，问小石头有没有拿。小石头不敢看着妈妈，抱着书包，硬着头皮，挤出“没”一个字。便转过去，往屋外走。妈妈自言自语说：“肯定是他奶奶拿的，这人，这么老了还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，真是越老越糊涂，不知道害羞。”临走的时候，小石头还听见妈妈严厉质问着奶奶。小石头不敢待下去了，飞快地和小杰子去了学校。

　　想起奶奶可能挨妈妈的骂，小石头很害怕。小石头也很伤心，奶奶可疼自己了，可却要无辜地被妈妈骂。小石头越想越害怕，连小饭盒里的饭也没有吃完。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——向妈妈承认错误！决不能再这样提心吊胆的了，决不能再连累奶奶了！

　　一放学，不等小杰子他们，他一个人飞快地跑回家。跑累了，就快步走。不知道谁给他如此大的勇气，他甚至希望妈妈好好地打他一顿，也不要这样一错再错。

　　田间的小路长满了绿油油的小草。车轮压过的地方只剩下黄黄的泥土。太阳有气没气地挂在山头，老牛的嘶叫声悠扬地回荡着。

　　“小石头。”

　　小石头一惊，没有注意到田边干活的隔壁伯母。

　　“诶，怎么了？伯母。”

　　“小石头哟，孩子，你奶奶走了哩。”

　　小石头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，等他一反应过来，悲痛得鼻子一酸，面如土色地想要哭出来，但还是强迫自己不明白“走”是什么意思。

　　“你说‘走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
　　“就是死了哩……咳，你妈妈骂了她不一会儿就爬到你叫院子里的桃子树上去，没踩稳摔下来了哩。也是命苦哟，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哟。”

　　她继续说着什么，小石头没有听进去一个字。两排热泪夺眶而出，他飞奔到家里，没有感到一点喘不过气来。跑到奶奶的房里，看见被毯子遮住了脸的奶奶，他身体一软，眩晕地站都站不起来。连自己哭都哭不出声音。

　　桃子树下，有几颗又红又大的桃子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上。

　　后来，妹妹说奶奶不应该拿妈妈的钱，不应该去摘桃子。小石头哭着说：“钱是我拿的，不是奶奶拿的。”妹妹说：“是奶奶拿的，奶奶都把那五块钱还给妈妈了。”

　　顿时，小石头明白了这一切，哭得更厉害了。

　　时间慢慢地在流逝，小石头已经长大了。

　　院子里的桃子成熟了，很大，很红，每次小石头都摘下很多，弟弟妹妹吃够了之后，小石头悄悄地跑上山上放到奶奶的墓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