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烟瘾特大。母亲说,嫁给父亲一辈子,就没见父亲睡过一个安稳觉,他一个晚上不起来抽三五支烟保准天不会亮,放在白天,常常是烟一根连一根,父亲管叫节约柴火。
母亲去世后,父亲进城里来住,父亲的烟瘾还是很大,常常抽得满屋子乌烟瘴气。十岁大的孙子管爷爷抽烟叫陋习,成天嚷着要爷爷“改陋习,重新做人!”
夏天家里开空调,父亲只好自个儿每隔十几分钟就从舒舒服服的屋子溜出去,到阳台上去过瘾。对着炙人的太阳,叼着烟的父亲那陶醉的样子,真像是拾了金元宝。
烟抽多了,痰自然多。父亲咳得相当厉害。可对着光彩照人的抛光砖铺就的地板,父亲不敢像在家里一样随地吐痰,父亲于是老跑卫生间。
因为父亲有这老改不掉的不良习惯,在城里,我一般不敢带父亲出门。父亲来住了三几个月,老嚷这边不舒服那里不痛快。
那天,刚好我有空,我想带父亲去医院检查身体。医院离家较远,坐公共汽车要一个小时。出门前,我又交代父亲不能在公共汽车上抽烟吐痰。父亲一听一个多小时要忍这么多事,便不想去看医生。
百般哄劝,父亲才同意出门。
上车时,人多。我和父亲都站着。
一路上,我一直担心父亲会随时忍不住抽烟吐痰。
几次,我见父亲清了清喉咙,我便赶紧拉了拉父亲的衣角。
父亲回头望望我,“嘿嘿”笑了一下,极不自然。
终于忍到车站,父亲刚下车站稳,右手便伸进口袋掏烟。
烟叼上了,父亲的陶醉又写到了脸上。突然,父亲咳了一下,我意识到父亲的一口痰便要迫不及待地飞流直下。对着满街的人群,我窘了,我赶紧往口袋掏纸巾给父亲……
可是,父亲还没从我手中接过纸巾,一口浓痰已经吐出来了……那口浓痰却落进了父亲空了一半的烟盒子里。
我愣了一下,对父亲笑。
父亲望着整洁的街道,也“嘿嘿”地笑,“吐下去可惜了。”
父亲把沾满黄痰的半包烟扔进垃圾箱时,一脸却是讪讪的。
回来时,车站里很多人在挤一辆刚靠站的公共汽车。父亲忽然拉着我朝人堆里挤。
我最讨厌人家不排队没秩序乱哄哄挤公共汽车,我冲父亲嚷“挤啥挤”。
“不挤,位子光了。”父亲不满地对我说。
让年过花甲的父亲和我一道站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,我突然生出一丝愧疚……
这时,父亲已和蜂拥着的人群一起挤上了公共汽车。上了车,父亲迅速在车厢里抢座位。父亲在一张双人凳子上坐下时,还不忘用右手放在另一个座位上,为我也霸一个座位。可说时迟那时快,父亲的右手还没在座位上放稳,一个小伙子已一屁股坐到父亲的右手上,痛得父亲“哇”的一声叫唤。
车一站站停,人一茬茬上,车厢内人越来越多,我被挤到了车厢尾部。
站在车厢尾部,我担心坐着的父亲“条件”宽松了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来,一直张望着父亲,一颗心也一直悬着。
车摇摇晃晃又到一站时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艰难地挤进车厢。尽管老妇人友善地朝着她身边坐着的人笑,可就是没人站起来为她让座。
这时,我见父亲倏地站了起来,粗着嗓门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喊老妇人,“这便(边)坐!”
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父亲。父亲那头几乎和老妇人一样花白的头发在车厢里异常耀眼。
父亲和我站着到了家门口。父亲刚下车站稳,右手又伸进口袋掏烟。一包新买的红双喜在医院已被父亲抽了大半。
烟叼上了,父亲的陶醉又写回脸上。还没听到父亲的咳嗽声,我已把纸巾递到父亲手中……
“爸,你这么大年纪让座,想博人家喝彩?”我调侃父亲。
“你没见那老女人站都站不稳。我可比她硬朗多了。”
“那你既然要让座,上车时何苦要抢座位?”
“……”父亲沉默了一阵,“嘿嘿”笑,“让别人悠着坐着,还不如自己坐着。这不,我博人喝彩了!”
父亲一脸的得意。
父亲住了不到半年就回乡下了。半年里,在孙子的监督下,父亲烟少抽了,痰少吐了,可就是浑身这不舒服那不爽。
父亲走时怕我误会,悄悄说,“都好,就是这憋气。”
父亲指了指口袋里的烟。
我一脸苦笑。
新意盎然——安徽中烟在新质生产力实践中的探索与成果